一、

据报道，中国古代经典著作《诗经》在刚刚结束的德国莱比锡“世界上最美丽的书”评选中获得头奖。这让我们不得不再次回首过去，翻开这部古老的经典，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这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——记载了古老的爱情与农事，淑女与君子，艄公与过客，采薇的村姑，祈雨的礼仪……

库伯说：“上帝创造了乡村，人类创造了城市。”《诗经》里的电闪雷鸣，使一个失去记忆的人，蓦然想起如此众多的人类往事——俨然一座不上锁的回忆的仓库。尊贵如同东方的圣经，《诗经》记录了农业文明最古老的光荣，那时的人们生活在离造物主最近的地方，门前的荒野、山峦、岩石，无一不是造物主最原始的作品，余温尚存。那些手摇木铎的采诗官奔走于阡陌之上，聆听着大自然苍老的声音和人类年轻的童音，充满感恩的心情，稚气未脱的书声琅琅，连文盲都可能成为真诚的歌手——只要他用心灵读懂造物主手中的无字天书。和这些诗兴大发的自然之子相比，我们是苍白的，一生触及的仅仅是书本、墙壁、道德以及间接地经验。今天的世界是被修改了的原稿，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，我们很难发现上帝的手迹——灵感的花朵，因贫血而枯萎，失却了天真。

二、

《蒹葭》是因为一位美丽的守望者而出名的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我们今天的芦苇，前世都曾经是蒹葭——平民化的身份，也无法篡改其贵族的血统。诗人用彩笔把思慕描绘成纯净的图画。蒹葭、白露与秋水，字字无暇。那女子出现在诗人的视野，因为遥远，根本不需要万水千山，一水之隔已经足够。但丁说：三步之远，如隔沧海。一水相望，并非遥不可及，只是不能偕老的忧伤与不安。有人说这是在写某位有志之士寻访蒙寐以求的贤人，亦有人推测是上古时代的水神祭祖仪式。真相已经不重要，当我们处在与“在水一方”类似的境遇时，应当欣赏的是它的锐意追求，而不是它的悲观失望。

荇菜是《关雎》中的一组醒目的形象，长风翩然，是天地吐合的呼吸。绵绵荇菜，与水涡共舞。徘徊在河边的古君子，触于目，伤于怀，情思如缕，缠绕环复。荇菜的色调、情状激发了他，荇菜委婉、曼妙的气息感染了他。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“淑女”，但他是才情、品行都很好的君子，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冒昧太唐突。“参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，寤寐求之。”多么巧妙的求爱方式——中国式古典情景，充满了稚气、童贞。于是，自然而然就有了“兴”的表现手法。言在此，意在彼——荇菜凝结了东方式的含蓄与逶迤。品着《诗经》里的古心声，我们不禁发出了会心的微笑。就像《诗经》没有功利一样，人类情感的童年也透明如翼。

金庸的《神雕侠侣》里一个叫程英的女子曾在中霄之夜吹曲：“瞻彼淇奥，绿竹猗猗，有匪君子，如切如磋，如琢如磨。” 这段话出自诗经《卫风·淇奥》，赞美一个男子像切蹉过的象牙那么雅致，像琢磨过的美玉那么和润。春秋时期的卫国老是被周围的强国欺负，英明神武的君主没几个。据《毛诗序》说：“《淇奥》，美武公之德也。有文章，又能听规谏，以礼自防，故能入相于周，美而作是诗也。”卫国的武和，卫武公，生于西周末年，曾担任过周平王的卿士。史记记载，武和晚年九十多岁，还是谨慎廉洁从政，宽容别人的批评，接受劝谏，因此很受人们尊敬，人们做了《淇奥》来赞美他。《诗经》中称颂过许多的良臣名将。在那样的时代，人们把希望寄托在圣君贤相身上。赞美他们，实际上是在表达一种生活向往。

三、

这以后，君子和淑女又经历了什么，我们不得而知，但他们的确要成婚了——人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。《桃夭》渲染了远古的婚庆色彩——一幅浓艳的中国式喜庆场面，“桃之夭妖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室宜家。”桃花含苞满枝桠，红震灿烂一树花。这才是从源头循环至今的情感心声，我们谁也无法逃脱的宿命。从此以后，他们日息日落，男耕女织，在鸡鸣犬吠声中，不多时，便绿树成荫，子女成群。

“卷耳”在《诗经中》出现时，情感之流遽然变音。“荇菜”、“桃夭”都成了回忆。君子习惯了生活节奏后，淑女也变成了女人。君子渐渐厌烦了眼前的生活，淑女的体态、性情也与“淑女”相去甚远，他的心游移了，神恍惚了，眼光散漫了，妇人和子女都无法使他聚起情感焦点。这种身心的分离也是心神的“出走”。他已经不愿完全接受她，她也在言行中，感觉到了疏离、陌生，乃至一些有意的伤害。她措手不及，无言以对。也许，君子“外出”是征战去了，久久不能回归。女人们在家里坐卧不宁，寝食无味，呐喊、厮杀、血腥蛇一样齿咬着她们的心。也许，君子永远的走了，怎样走了，去了哪里，不得而知。夕阳落下，薄暮笼起，她内心缭绕着难以排遣的惆怅，“采采卷耳，不盈倾筐”——采呀盼呀，眼在搜寻，手在采摘，那种深不可测的期盼掩藏在机械的形体中，采集卷耳成了发泄思念的方式，成了转移，成了倾诉，也成了寄托。

四、

孔子说: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思无邪。 “思无邪”说的就是纯正，因为纯正，才铸就了《诗经》的爱情核心：自由和专一。《诗经》时代，男女在恋爱、婚姻方面有一定程度的自由。民间有许多名目的节日集会，例如郑国的修褉节、陈国的巫风舞、卫国的桑林祭，都是男女青年欢聚的最好机会。利用偶然相遇的机会获得配偶，既是当时男女青年的共同要求，又符合周代统治者实施的官媒制度。这种制度规定，每年春天二月，未婚的男女青年可以自由选择对象、自由同居。统治者实施这种制度，目的是为了蕃育人口。诗经中的爱情往往是简单的、真挚的、纯粹而专一的爱，没有杂质，爱就是爱，爱我所爱，无怨无悔。追求爱情，千年如斯。他们不会去考虑什么地位、名分、金钱或者社会舆论的谴责，虽然他们懂礼、知礼、守礼。诗经的单纯与朴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爱情范本，一个曾经存在于世界，现在仍存在于世界，并且将永远存在于世界的范本。当我们整个社会的爱情肌体不幸染上疾病，哪怕是一点点疾病的时候。看看诗经，我们总还能找到一个把自己锻炼得健康一些的途径，最少，不要病那么厉害吧。

孔子也说，《诗经》可以提高人的观察能力，可以合群，可以抒发怨恨不平，还可以多认识鸟兽草木的名字。悠悠《诗经》，在文化的黄金时期，谱出一段延绵千古的绝唱。河畔的每一株草，每一缕清风，每一丝香甜，都完整地珍藏着其中的点点滴滴，没有遗漏一个微笑，没有省略一句叹息。岁月的风尘无法将之淹灭，时光的足音无法将之覆盖。所有的片段和细节汇总成一个个有灵性的音符，轻轻跳跃，余音袅天珠变袅，经久不息……

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质量管理部  张冬纳）